我走进她住的公寓。
玄关处,一整面墙的鞋柜里,密密麻麻全是高跟鞋。
卧室的衣柜敞开着,里面挂满了各种款式的连衣裙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水味,混合着尘埃和散不去的酒精气息。
整理床铺时,我的指尖无意中从床垫夹缝里,触到了几个冰凉的方形小包装。
床底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,没有上锁。
我鬼使神差地拉开它。
满满一箱刺眼的蕾丝、薄纱、吊带……
各色情趣内衣和丝袜,像潘多拉的魔盒,释放出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。
我猛地合上箱子,仿佛被烫到一般。
手指在发抖。
这一切,和我记忆里那个穿白T恤,扎双马尾,素面朝天的夏恬。
割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世界。
1
山里的信号断断续续,像濒死之人的呼吸。
"……夏……自杀……"
我对着手机吼了三遍,才勉强从支离破碎的电流声中,拼凑出一个残忍的事实。
夏恬,死了。
我的前女友,那个扎着双马尾,喜欢在我面前撒娇的青梅竹马,她,自杀了。
"请通知家属……"电话那头的警官声音疲惫,像在念一份例行公文。
我的喉咙干得发痛:"她没有别的亲人了。"
沉默。
大概有十秒钟。
我能想象到对面正在翻看资料,核实一个仅仅被标记为"紧急联系人"的前男友,是否够资格处理这种事。
"那你过来一趟,认领遗体。"那个声音最终说道,不带任何感情。
派出所接待大厅的白炽灯,惨白得晃眼。
我在一张冰冷的死亡通知书上签字时,余光瞥见法医结论那一栏。
黑色的宋体字清晰地写着: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。
旁边有人在说话,林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她在问我"还好吗"。
我听见自己在说"嗯"。
但其实从那一刻起,我的世界就按下了静音键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。
机械地签字、办手续、联系殡仪馆。
林芝一直牵着我的手,她的手很暖,可那温度传不进我心里。
直到我抱着那个尚有余温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,正午的烈日猛地刺痛双眼,那种灼热的痛感才将我从麻木中唤醒。
我低头看着怀里的方盒。
它很轻,轻得不真实。
一个活生生的人,二十六年的喜怒哀乐,最后只剩下这么点重量。
街上车水马龙,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,人间烟火如常。
没有谁的离去,能让这个世界停下分秒。
可我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孩,却消失得无声无息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悔恨与愧疚不是咆哮的潮水,而是一根冰冷的钢针,从天灵盖笔直地钉入心脏。
没有眼泪,只有一阵阵抽搐的,无声的痉挛。
"阿良,我陪你去吧。"林芝说。
我摇头,坚持要一个人去整理夏恬的遗物。
那间她搬离我之后租下的高级公寓,我从未踏足。
分手那天,她只是发来一个新地址,让我"别再找她"。
我照做了。
现在想来,那可能就是她最后挽留我的信号。
而我却选择了视而不见。
推开门的瞬间,我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。
玄关处,一整面墙的鞋柜里,密密麻麻全是高跟鞋。
细高跟、粗跟、坡跟,黑色、红色、裸色……
每一双都崭新得晃眼,有些甚至连鞋底的防滑贴纸都没撕掉。
我记得夏恬不会穿高跟鞋。
准确说,是穿不了。
她脚踝曾经骨折过,医生说不适合长时间穿高跟鞋。
以前我们在一起时,她最常穿的是一双灰色帆布鞋。
鞋带总是松松垮垮的,走路时会发出"啪嗒啪嗒"的声音。
可这里,连一双平底鞋都没有。
客厅的衣柜敞开着,里面挂满了各种款式的连衣裙。
吊带的、露背的、开叉到大腿根的……
都是我不认识的奢侈品牌,标签还没来得及剪掉。
化妆台上堆满了瓶瓶罐罐。
粉底、口红、眼影、香水……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味,混合着尘埃和散不去的酒精气息。
我站在那里,盯着镜子里陌生的房间。
这一切,和我记忆里那个穿白T恤,扎双马尾,素面朝天的夏恬,割裂成了两个世界。
我开始机械地整理。
叠衣服,收拾化妆品,把散落的快递盒子扔进垃圾袋。
我像一个闯入陌生人领地的窃贼,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那些刺眼的真相。
在整理床铺时,指尖无意中从床垫夹缝里,触到了几个冰凉的方形小包装。
是避孕套。未开封的。
我的动作僵住了。
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。
她为什么要在床头藏避孕套?她和谁……
我猛地甩开这个念头,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床底。
那里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,没有上锁。
我鬼使神差地拉开它。
满满一箱刺眼的蕾丝、薄纱、吊带……
各色情趣内衣和丝袜,像潘多拉的魔盒,释放出她不为我知的另一面。
我猛地合上箱子,仿佛被烫到一般。
手指在发抖。
我早该知道的。
分手后,她选择了她想要的生活。
是我,在那个分岔路口松开了手,是我自以为是地退场。
是我用沉默和不闻不问,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那条看起来繁花似锦,实则通往悬崖的路上。
我瘫坐在地上,背靠着床沿,盯着天花板。
脑海里反复闪回一个画面。
三天前,她生命终结的那一天,我的手机显示过一个未接来电。
当时我正和林芝在山里取景,手机不慎滑落溪水,彻底关机。
等我回到有信号的地方,看到那个未接来电时,已经是第二天凌晨。
我没有回拨。
因为我们早就不联系了,我以为只是她的误拨。
现在想来,那可能是她最后的遗言。
她什么都没留下。
没有短信,没有遗书,一个字都没有。
她只是用最决绝的方式,宣告了她的结局,也判处了我终身的监禁。
2
一年后。
我和林芝的乡村美食账号成了头部IP,粉丝突破五百万。
我们在山清水秀的村子里安了家,每天拍视频、做直播,生活安稳得像一潭静水。
林芝很好。
她善良、勤劳、体贴,从不过问我的过去。
她知道我心里藏着一个人,但从不逼我说出来。
我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。
但夏恬的死,像一根扎在肉里的刺,午夜梦回时,依旧隐隐作痛。
那天深夜,我失眠到凌晨三点,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手机里一款很久没玩的游戏。
一个模拟庄园经营的小游戏。
这是当年我和夏恬最穷的时候,在小小的出租屋里,唯一的共同娱乐。
我们一起种菜、养鸡、建房子,她总是把最好看的装饰都给我的角色穿上。
进入游戏,熟悉的画风和背景音乐让我心头一暖。
我习惯性地点开邮箱,准备清理那些过期的系统通知。
红点显示有99+未读邮件,大部分是游戏活动推送。
我一封封地删,删到一半时,手指突然停住了。
一封来自"恬恬圈住你"的未读邮件,静静地躺在列表里。
发件日期:一年前,她自杀的那天。
我的心脏骤然停跳,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。
点开邮件。
一行红色的字,仿佛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:
"阿良,救命!张成要杀我!"
后面是一个陌生的邮箱账号和密码。
在那个邮箱中,我看见了五个附件。
聊天记录截图、转账记录、一段模糊的视频,还有两份Word文档。
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。
点开第一张聊天记录,是夏恬和一个备注为"成哥"的人的对话。
"成哥,我真的不想做了,求你放过我。"
"放过你?你欠我的钱还了吗?"
"我会还的,给我点时间……"
"时间?你以为我开善堂的?今晚海天会所,8点,别让我说第二遍。"
我的呼吸急促起来,继续往下翻。
转账记录里,有大量五位数、六位数的转账,备注都是些隐晦的代号。
视频我不敢点开,光看缩略图就知道内容不堪入目。
Word文档里,是一份详细的账目表,记录着谁在什么时间给了谁多少钱,做了什么事。
行贿、容留他人吸毒、组织卖淫……
每一项罪名都像重锤,将我砸得头晕目眩。
最后一份文档,是她手写后拍照上传的一封信:
"阿良,如果你看到这封信,说明我已经出事了。对不起,我不该瞒着你,但我不想让你卷进来。”
“张成这个人心狠手辣,你千万别管我的事,好好活着。”
“记得,我爱过你,很爱很爱!"
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。
我发疯似的冲向警局。
然而,现实再次给了我冰冷的一击。
"孙先生,我们理解您的心情,但这些证据……"接待我的警官看起来很为难,"时间太久了,很多关键证据已经灭失,涉案人员也不知所踪。而且……"
"而且什么?"我追问。
"已经过了追诉时效。"警官叹了口气,"对不起,我们无能为力。"
我站在警局门口,手里攥着那部手机,浑身发冷。
不能就这样结束。
我不能让夏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。
接下来的半年,我动用了所有积蓄,卖掉了公司股份。
像一个独行的猎犬,开始疯狂地追踪张成留下的所有痕迹。
我找到了他曾经的合作伙伴,贿赂了他手下的小弟,甚至伪装成客户混进了他的场子。
但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。
我的调查很快就惊动了那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。
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,我终于拿到了一份关键证据。
一个U盘,里面有张成这两年所有的犯罪记录。
我走在回家的路上,紧紧攥着那个U盘,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释然。
夏恬,我终于可以为你讨回公道了。
刺目的远光灯突然从拐角处亮起。
一辆失控的卡车,裹挟着暴雨,朝我撞来。
我甚至来不及反应,整个世界就在那一瞬间天旋地转。
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,温热的液体从口鼻涌出。
我躺在冰冷的雨水里,感觉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。
耳边响起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:
"如果能重来,你想改变什么?"
"我想……"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血沫从嘴角涌出,"我想……让自己……不再后悔……"
意识陷入一片黑暗。
可在那黑暗的尽头,我仿佛看见了一束光。
3
我睁开眼的时候,眼前是一片漆黑。
不对!
不是黑,是凌晨五点的那种,天还没亮的昏暗。
我的呼吸急促起来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像要破体而出。
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。
有人在睡觉,很近,近到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熟悉的洗发水清香。
我僵硬地转过头。
昏暗中,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我身旁,长发散落在枕头上。
我不敢动,甚至不敢呼吸,生怕这是一场梦,一个醒来就会破碎的梦。
我抬起手,颤抖着伸向她的脸颊。
指尖触到温热柔软的肌肤时,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
是真的。
是她。
夏恬。
活生生的,有温度的,还在呼吸的夏恬。
我不敢用力,只是轻轻地,用指腹描摹她的脸部轮廓。
眉骨、鼻梁、嘴唇……
每一寸都是我记忆里的样子。
没有浓妆,没有高跟鞋踩出的疲惫,只有最单纯、最恬静的她。
她在睡梦中嘟起嘴,下意识地往我这边蹭了蹭,然后习惯性地把脸埋进我的颈窝。
我的喉咙哽住了。
这个动作,我已经有七年没见过了。
"阿良……"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,声音软软糯糯的,像个撒娇的孩子。
我闭上眼,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我回来了。
回到了一切还没开始崩塌的时候。
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,房间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。
我侧过身,借着微弱的晨光,贪婪地看着她的睡颜。
她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,皮肤白得透亮,睫毛很长,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她的嘴角微微上扬,像是在做什么美梦。
这个女孩,在前世,最后连一张完整的遗照都没留下。
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。
这一次,我不会再让她走上那条路。
绝不!
脑海里闪过前世的画面——高跟鞋、情趣内衣、避孕套、还有那封她留在游戏里的求救信……
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现在,我要做的第一件事,是确认时间。
我小心翼翼地挪开夏恬搭在我身上的手臂,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。
屏幕亮起的瞬间,我看到了日期:2017年7月15日。
心脏猛地一跳。
这个时间……
我和夏恬刚从职高毕业不到一个月,为了陪她,我放弃了去市里技校深造的机会。
在和家里闹翻后,两个人租下了这间不到30平米的老旧单间。
房租700,押一付三,是夏恬爷爷奶奶东拼西凑给她的"嫁妆"。
我们身上总共只剩不到2000块钱。
前世的这个时候,我们每天都去劳务市场蹲活儿。
但因为年龄太小、没经验,几乎没人要我们。
饿着肚子,啃着两块钱一袋的面包,夏恬还会笑着说"至少我们在一起"。
然后是她提议试试直播。
一开始只是唱歌、聊天,后来……
我闭上眼,不敢再想下去。
"阿良?"身后传来夏恬迷迷糊糊的声音,"你怎么醒这么早?"
我转过身,看见她睁开惺忪的睡眼,正迷茫地看着我。
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,在她脸上投下皎洁的光影。
那一瞬间,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,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。
我想告诉她前世发生的一切,告诉她未来会有多可怕,求她跟我一起逃离这个城市。
但我不能。
那样的话,她只会把我当做疯子。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情绪,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:"睡不着,想事情。"
"想什么?"她揉着眼睛坐起来,头发乱糟糟的,像个鸟窝。
我看着她,喉咙发紧。
想你。
想你活着的样子。
想你还愿意在我身边的样子。
但我只是笑了笑:"想今天去哪里找工作。"
夏恬的表情黯淡下来。
她低着头,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床单:"阿良,对不起……都是因为我,你才……"
"别这么说。"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,"是我自己的选择。"
"可是你妈妈说……"
"别管她说什么。"我打断她,语气比预想的要强硬,"我们会过得很好,相信我。"
夏恬抬起头,眼睛亮晶晶的,像是要哭又忍住了。
她用力点头:"嗯!"
然后她突然凑过来,在我唇上轻轻啄了一下。
那个吻很轻,很小心,像是怕被拒绝。
可就是这个吻,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。
我记得,前世的这个早晨,我们也有过这样的对话。
但那时的我,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,然后翻身继续睡。
我甚至还嫌她烦,嫌她总是多愁善感。
这一次,我没有推开她。
我抬起手,轻轻扣住她的后脑,深深地回吻了她。
她愣了一下,然后眼睛弯成了月牙,笑得一脸满足。
"我去做早饭。"她跳下床,光着脚丫哒哒哒地跑向厨房。
我坐在床上,看着她的背影,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。
前世,我没有好好珍惜这些时刻。
我总以为日子还长,总以为她会永远在我身边。
直到她变成一盒骨灰,我才明白,有些东西,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早餐是白粥配榨菜。
夏恬坐在我对面,一边喝粥一边偷偷看我,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。
"阿良,要不……我也出去找工作吧?"她试探着问,"这样我们能快点攒钱。"
我的筷子顿了一下。
前世,就是从这句话开始的。
她出去找工作,到处碰壁,最后在一个网吧里看到有人在直播,觉得"这个好像不难",然后拉着我一起试了试。
一开始确实挺顺利,唱唱歌、聊聊天,粉丝慢慢涨到了几百个。
然后有人开始刷礼物,开始要求她穿得性感点,开始让她去打PK擂台……
我放下筷子,认真地看着她:"夏恬,你相信我吗?"
她愣了一下,点头:"当然相信啊。"
"那你在家里等我,好吗?"我说,"给我一个月时间,我保证让咱们的生活好起来。"
"可是……"
"没有可是。"
我握住她的手。
"我知道你想帮我分担,但现在外面的工作环境对女孩子不太友好。”
“等我站稳脚跟,你想做什么都行,我支持你。"
夏恬咬着嘴唇,犹豫了很久,最后还是点了点头。
我松了口气。
至少,暂时拖住了。
吃完早饭,我换上前世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,准备出门。
夏恬送我到门口,踮起脚尖帮我整理衣领。
"阿良,小心点。"她说,"不管找不找得到工作,都要按时回来吃饭。"
我点头,转身准备走。
"阿良!"她突然叫住我。
我回头,看见她眼眶红红的,却还在努力地笑。
"我等你。"她说。
那一刻,我几乎要冲回去抱住她。
但我只是扯了扯嘴角,摆摆手:"嗯,我走了。"
4
楼道里很暗,墙皮剥落,到处是小广告。
我走到楼梯口,停下脚步,靠着墙壁深呼吸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。
我拿出来,看到是林芝发来的消息。
——"阿良,你考虑好了吗?"
我愣住了。
林芝?
她怎么会……
我打开聊天记录,往上翻了翻,看到了一段前世的对话。
原来,早在2017年6月份,我就已经通过一个兼职群认识了林芝。
那时的她还在读大学,暑假在传媒公司实习,偶尔会在群里发一些兼职信息。
前世的我,在夏恬开始做直播后不久,就接了林芝介绍的一个项目,帮她做视频剪辑。
我们就是那时候熟悉起来的。
我盯着那些聊天记录,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。
如果我现在就去找林芝,提前加入她的项目,是不是就能避开夏恬走上直播这条路?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
——"在吗?公司这边有个急活儿,500块,你要不要接?"
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,犹豫了很久。
最后,我还是打了一行字:
——"接。"
发送。
然后我靠在楼道的墙上,闭上眼睛。
夏恬,这一次,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着。
哪怕要改变的,是我自己的命运。
5
那天晚上回到家时,我手机里静静躺着刚赚到的500块钱。
不是现金,是微信转账的截图,我想让夏恬看看,我们的生活真的在变好。
我推开门,屋里开着灯,音响里跳动着欢快的音乐。
夏恬拿着手机,屏幕上耀阳的光,在她脸上一跳一跳的。
"夏恬?"我喊了一声。
没人回应。
我走近前去。
夏恬坐在床边,背对着我,手机举在面前,正对着镜头说话。
"谢谢'想你的夜'送的棒棒糖,谢谢'孤独患者'送的小心心……"
她的声音很甜,甜得发腻,完全不是平时说话的样子。
我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她在直播。
我快步走过去,看清了她手机屏幕上的画面。
她正对着镜头笑,弹幕在疯狂滚动,礼物特效一个接一个地炸开。
"夏恬。"我压低声音叫她。
她像是被吓到了,猛地回头,看到我时,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。
"阿良……你怎么……"
"你在干什么?"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"我……我就是试试……"她慌乱地想关掉直播,但手指一直在屏幕上滑,却怎么也点不到那个按钮。
我伸手拿过她的手机,干脆利落地关掉了直播。
屏幕黑下去的那一刻,房间里缭绕的欢快旋律,犹如悲歌。
夏恬低着头,双手绞在一起,像只犯了错的小奶猫,不敢看我。
我盯着她,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。
"你答应过我的。"我说,"你说你会在家等我。"
"我……我就是在家啊……"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"我又没出去……"
"夏恬。"
我深吸一口气。
"我今天赚了500块,你看。"
我把手机截图递给她。
她接过去,看了一眼,然后更低下头。
"我知道你很厉害……可是,可是我也想帮你……"
"你现在最大的帮助,就是好好待在家里。再给我一个月,我们就能攒够钱换个好点的房子。"
"一个月……"她喃喃重复,"然后呢?再一个月?再一年?”
“阿良,我一直在等你,可你有没有想过,我也想做点什么?"
她抬起头,眼眶红红的。
"我不想当你的拖油瓶。"
那句话像一根针,扎进我的心脏。
我蹲下身,握住她的手:"你不是拖油瓶,你是我最在乎的人。"
"可我自己觉得我是。"她说。
6
那天晚上,我们抱在一起,我告诉她我找到工作了,很快就能拿到稳定的收入。
她趴在我怀里哭,说她只是想多赚些钱,让我不要那么累。
我抚摸着她的头发,心里却在不停地问自己:我是不是做错了?
接下来的一个月,我接受了现实。
既然堵不住,那就疏导。
我辞掉了林芝那边的工作,专心做夏恬的经纪人。
我帮她运营账号,设计人设——邻家小妹、元气少女,唱歌、聊天、偶尔跳个舞。
我把前世记得的那些爆火模式都用上了:固定时间开播、设置互动环节、做系列主题……
效果确实不错。
一个月后,粉丝涨到了3000多。
每天能赚个两三百,比我去做兼职强多了。
夏恬很开心,她每次直播完都会扑到我怀里,兴奋地跟我说今天又涨了多少粉丝,收到了多少礼物。
那段时间,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。
直到有一天,我看到直播间里有人开始刷这样的弹幕:
"小姐姐,来打擂台吧!"
"为什么不穿裙子?"
"跳个舞呗,热舞那种~"
我当场就把那几个人禁言了。
晚上,夏恬问我:"阿良,什么是擂台?"
我顿了一下,尽量平静地说:"就是两个主播PK,谁收到的礼物多谁就赢。但那种模式不适合你,容易翻车。"
"可是……"她咬着嘴唇,"我看他们说,打擂台来钱很快。"
"快也不能碰。那种模式容易把人带偏。你现在这样就很好,慢慢积累粉丝,做长线。"
她点了点头,但我能看出来,她眼睛里有些失落。
我没多想。
直到一周后,我接到一个传媒公司的电话。
说有个紧急项目,给5000块,问我能不能救场。
5000块!
顶我两个月的收入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答应了。
出门前,我抱着夏恬,认真地说:"我晚上就回来,你乖乖在家,别乱想。"
她用力点头:"嗯,我等你。"
那天晚上,项目进行得很顺利,我提前两个小时完工。
老板很满意,当场就把钱转给了我。
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,看着手机里的5000块,心里盘算着,这笔钱可以给夏恬买件她一直想要的裙子,再换个好点的手机支架……
推开家门的那一刻,我愣住了。
夏恬坐在床边,眼睛红肿,脸上还挂着泪痕。
"怎么了?"我冲过去,"谁欺负你了?"
她摇摇头,哭得更凶了。
"恬恬,你说话啊。"我急了。
她抽抽搭搭地说:"我……我今天试了一下……打擂台……"
我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"对面是个颜值主播,一直在叫哥哥,喊礼物……"她哽咽着,"打了三次,我三次都输了。"
我松了口气,还好只是输了。
"没事,输就输了,以后别打了。"
"可是……"她抬起头,眼泪又涌出来,"三次擂台下来,她能分到3000块。"
我愣住了。
"3000块……"她喃喃重复,"顶你一个月的工资……阿良,我是不是很没用?"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。
她不是为输了而哭。
她是在心疼我。
也在心疼她自己。
我把她抱在怀里,柔声说:"你不是没用,你只是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。"
"可我想帮你……"
"我知道。"
那天晚上,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。
我什么都没说,只是抱着她。
但我知道,有些事情,已经开始变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们之间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冷战。
她还是每天按时开播,但笑容没有以前那么自然了。
我还是每天陪着她,帮她调灯光、选音乐,但我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。
直到有一天,我又接到了前公司的项目,要连续出差三天。
"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?"我问她。
"可以。"她点头,"你放心去吧。"
我看着她的眼睛,想说点什么,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7
三天后,我回到家。
屋里没人。
我以为她出去买东西了,就坐在床边等。
等了半个小时,她还没回来。
我打开电脑,习惯性地登录她的直播平台。
粉丝数还是3000多,没什么变化。
我松了口气,正准备关掉,突然看到账号管理页面里,有个"小号登录记录"。
小号?
我点进去。
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昵称:"甜甜的小恬恬"。
那个账号注册时间是三天前。
我的手指僵在鼠标上。
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。
我点开那个账号的主页,看到了几条直播回放。
画面里,夏恬穿着一件吊带背心,头发披散下来,对着镜头笑得很甜。
"谢谢哥哥送的跑车,哥哥最好了~"
"哥哥想看我跳舞吗?那你们要多刷礼物哦~"
弹幕在疯狂滚动,全是些露骨的话。
礼物特效一个接一个地炸开。
我盯着那个屏幕,手指颤抖着,一点一点往下滑。
三天的直播记录。
每一条都是这种内容。
而账号显示,她总共赚了8000多块。
8000!
我做三个月才能赚到的钱,她三天就赚到了。
我关掉电脑,坐在床边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门锁响了。
夏恬推门进来,手里提着几个购物袋,看到我时,笑容瞬间凝固。
"阿良…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……"
我看着她,没说话。
她慌乱地把袋子放下:"你……你吃饭了吗?我去给你做……"
"'甜甜的小恬恬'。"我打断她,"这个号是你的?"
她的脸瞬间白了。
"我……"
"你为什么要瞒着我?"我站起来,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,"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?"
"我知道!"她突然大声说,"我当然知道!可是我能怎么办?”
“你每天那么辛苦,我就只能在家里等你,等你给我钱,等你告诉我该怎么做!我受够了!"
"你以为我想管你?"我的声音也提高了,"我是怕你走上前世的老路!"
"前世?"她愣了一下,"你在说什么?"
我咬住嘴唇,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。
"没什么。"我深吸一口气,"我只是不想你做这种事。"
"这种事?"她冷笑,"我就是跳个舞,穿得性感点,哪里不对了?”
“那些人愿意给我刷礼物,是他们自愿的,我又没有偷又没有抢!"
"那些人看的不是你的才艺!"我忍不住吼出来,"他们看的是你的身体!"
"那又怎么样?我又没有脱……"她说不出这种露骨的话,接着继续吼道,"至少我能赚到钱!至少我不用每天看你累死累活!"
我们对视着,彼此眼里都是怒火。
气氛僵持了很久。
最后,她突然转身,开始收拾衣服。
看到这个前世熟悉的场景,我有些心慌,赶忙拉住她:"你干什么?"
"我要走。"她甩开我的手,"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?那我走,你眼不见心不烦。"
"夏恬……"
"别拦我。"她的声音哽咽了,"孙良,我现在感到了害怕……这个家就像个牢笼,我一刻都不想待了。"
我愣在原地。
看着她把衣服一件件塞进行李箱,看着她红着眼眶却倔强地不肯回头。
最后,我走到门口,背对着她说:
"你留下。"
"我要走。"
"你不用走,我走。"我打开门,"这段时间我们都冷静一下。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,你随时可以找我。"
说完,我走出去,轻轻关上了门。
楼道里很安静。
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
我靠着墙壁慢慢滑坐下来,把脸埋进掌心。
我以为我是在拯救她。
可我到底,是在拯救她,还是在囚禁她?
前世她摔门而去,这次我将她留在家里,命运的齿轮能停止转动么?
8
离开那个出租屋后,我在传媒公司附近找了间日租房。
每天晚上八点,我会准时给夏恬打电话。
第一天,没人接。
第二天,响了很久才接通,那边很吵,像是在KTV,她说"我很好"就挂了。
第三天,她接得很快,声音却很疲惫:"阿良,别打了,我需要静一静。"
第四天凌晨两点,她打来了。
"阿良……"
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哭声,压抑的、克制的,像是怕被人听见。
我从床上弹起来:"怎么了?你在哪?"
"听澜酒店……1208房间……阿良,你能来接我吗……"
我抓起外套冲出门,拦了辆出租车,一路催司机开快点。
二十分钟后,我站在酒店走廊里,看着那个"1208"的房间号,手指发抖。
我敲门。
很久,门才开了一条缝。
夏恬缩在门后,披着酒店的浴袍,头发湿漉漉的,脸色苍白得吓人。
"阿良……"她扑进我怀里。
我抱住她,感觉到她在发抖。
"怎么回事?"我压低声音问。
她摇头,只是哭。
我把她抱进房间,帮她披上外套。
房间里很乱,茶几上摆着半瓶红酒和两个杯子,空气里有股刺鼻的香水味。
"夏恬,告诉我发生了什么。"
她坐在床边,抱着膝盖,好久才开口:"有个大哥……说要请我吃饭,谈合作的事……我想着就是吃个饭……"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"吃完饭他说带我看看江景房,我就跟上来了……进门他就……就想……"
我的拳头攥紧了。
"我跑进了浴室,反锁了门,一直躲到他走了……"她抬起头,眼睛红肿,"阿良,我好害怕……"
我把她抱进怀里,心里却在发冷。
她说她躲进了浴室。
可刚才开门时,她披的是酒店浴袍,里面什么都没穿。
她的衣服呢?
我没问。
只是抱着她,一遍遍说:"没事了,我在这。"
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,最后累得睡着了。
我抱着她,看着窗外的夜色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9
第二天早上,她醒来时,我已经收拾好了房间。
"我们回去吧。"我说。
"嗯。"她点头,却没有动。
"怎么了?"
"阿良……"她咬着嘴唇,"我换了个地方住,房租贵了点……你别生气……"
我愣了一下:"多贵?"
"一个月三千五……"
我沉默了。
她连忙解释:"我这几天直播赚了些钱,能付得起房租的,你别担心……"
"走吧。"我打断她,"先回去再说。"
她带我去的新住处,是城东的一个高档小区。
电梯里有镜面墙,地上铺着地毯,连按钮都是触摸屏的。
当我走出电梯,看见那熟悉的门牌号时。
我的脑子“轰”的一声,炸响开来。
我像一只提线木偶般被夏恬拉进了房间。
她向我炫耀着崭新的沙发、液晶电视,还有阳台上摆着的绿植。
却没感觉到我全身的血液已经冰凉。
我咬了咬牙,强行吞咽了几口口水,才平复下自己恐惧的情绪。
我走到卧室,熟悉的衣柜,熟悉的化妆台。
我颤抖着手,指着化妆台上摆满的瓶瓶罐罐问:"这些……都是你这几天买的?"
"嗯……"她小声说,"直播间有人送礼物,我就买了一点点东西……"
我没说话。
只是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的小区花园。
三千五的房租。
加上这些家具、衣服、化妆品。
她这几天到底赚了多少钱?
晚上,我躺在那张新买的席梦思床上,以为她会睡不着,会做噩梦,会半夜惊醒。
我做好了随时安慰她的准备。
但她只是靠着我,很快就沉沉睡去了。
呼吸平稳,像个孩子。
我盯着天花板,心里却越来越冷。
她睡得太沉了。
沉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惊吓的人。
而唯一使我心中稍安的,或许就是床底下,并没有那个黑色行李箱。
第二天早上,我做了个决定。
"恬恬,我们离开这里吧。”说出这句话,我几乎是哀求的语气。
“为什么?”她有点诧异。
“跟我去个地方。"
"去哪?"
"我朋友在山村做直播项目,邀请我过去帮忙。你跟我一起去,换个环境,散散心。"
她犹豫了一下:"多久?"
"先去看看,如果你不喜欢,随时可以回来。"
她想了想,最后看我眼里祈盼的目光,还是点了点头。
10
林芝的村子在山里,开车要三个小时。
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,林芝穿着围裙在院子里晾衣服,看到我们时,笑得很灿烂。
"孙良!你终于来了!"她跑过来,看到夏恬时顿了一下,"这位是……"
"我女朋友,夏恬。"
"你好你好!"林芝热情地握住夏恬的手,"快进来,我刚炖了鸡汤。"
院子里摆着灶台和砧板,墙角堆着柴火,空气里是炊烟和泥土的味道。
林芝给我们盛了鸡汤,边忙活边跟我说项目的进展。
"现在粉丝有十几万了,每天都有人问能不能买土特产……"
"可以做啊。"我说,"你建个网络店铺,把村里的土鸡蛋、腊肉、蜂蜜都挂上去……"
我们聊得很投机。
林芝一点就通,眼睛亮亮的,不停地记笔记。
夏恬坐在一边,安静地喝汤,偶尔抬头看看我们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帮林芝拍视频、剪辑、想选题。
我们在山里采野菜,在溪边抓鱼,在灶台前做饭。
林芝很会讲故事,她会跟粉丝说这菜是她奶奶传下来的做法,这鱼是她小时候常抓的品种。
镜头里的她,笑得真诚又自然。
有时候我会想,如果夏恬也能像林芝这样,把直播当成分享生活,而不是捞快钱,该多好。
有一天,我们在拍"山里的晚餐"。
林芝在灶台前炒菜,我举着手机拍摄,夏恬在旁边帮忙递盘子。
"夏恬,你来尝尝这个味道。"林芝舀了一勺汤递过去。
夏恬尝了一口:"嗯,好喝。"
"那你也来说两句吧,跟观众打个招呼。"林芝笑着说。
夏恬愣了一下,看向我。
我点点头。
她对着镜头,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:"大家好,我是……夏恬。"
弹幕瞬间刷起来:
"哇!小姐姐好可爱!"
"声音好甜!"
"求出镜!"
夏恬看到这些留言,眼睛亮了一下。
那天晚上,林芝的视频涨了两万粉丝。
夏恬坐在床边,盯着手机看了很久。
"阿良……"她突然说,"林芝的粉丝涨得好快。"
"嗯,她做得好。"
"可是……我之前那个号,涨得也很快……"
我转过头看她。
她低着头,手指在屏幕上滑动:"我看了一下,我那个小号现在有五万粉了……"
"夏恬。"
"我知道你不喜欢……"她咬着嘴唇,"可是那个真的来钱快……"
我没说话。
她继续说:"林芝这样做,一个月能赚多少?三千?五千?可我那边,一天就能赚这么多……"
"然后呢?"我打断她,"赚到钱,然后被人骗去酒店?"
她脸色一白。
"我不是……我以后会小心的……"
"夏恬,你听我说。"我坐到她旁边,"这种钱不长久,你现在年轻漂亮,那些人愿意给你刷礼物。”
“可再过几年呢?你还能靠这个赚钱吗?人是会变的。"
她沉默了。
好久,她小声说:"可林芝这样,也要很久才能赚到钱……我等不了那么久。"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。
她已经尝过快钱的甜头。
回不去了。
11
意外发生在第七天。
那天我们在拍"腊肉制作过程",林芝爬上梯子去摘腊肉,我在旁边调整设备。
突然,她脚下一滑,整个人往后倒。
我下意识伸手去扶,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,另一只手撑在她腰上。
林芝站稳后,脸有点红:"谢谢……"
"没事。"我松开手,"下次小心点。"
转身时,我看到夏恬站在院子门口。
她盯着我们,脸色很难看。
"夏恬……"
她转身就走。
我追出去,在村口拦住她。
"你干什么?"
"我要回去。"她甩开我的手。
"为什么?"
"你自己心里清楚!"她红着眼眶,"你是不是喜欢林芝?你是不是觉得她比我好?"
"你在说什么……"
"我看到了!"她吼出来,"她看你的眼神,跟我看你的一样!而且,你跟她聊天的时候,笑得那么开心!"
"夏恬,你冷静点……"
"我冷静不了!"她哭了,"我在这里干什么?给你们当背景板吗?”
“我什么都不会,只能在旁边递盘子,看你们聊得开心!"
"孙良,我受够了!"
她转身往回走,开始收拾行李。
我拦住她:"你去哪?"
"回我自己家。"
"夏恬……"
"你别拦我。"
她抬起头,眼神里有种我从没见过的决绝。
"你要是再拦我,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!"
我的手僵在半空。
看着她把衣服一件件塞进包里。
"那……"我深吸一口气,"我们说好,每天晚上八点,我给你打电话。"
她停下动作,看着我。
我接着说:"你必须接。"
她点了点头。
然后拖着行李箱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我站在院子里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。
林芝走过来,递给我一杯水:"对不起……是不是因为我……"
"不是你的问题。"我接过水,却没喝,"是我的问题。"
"什么问题?"
"我以为我能改变她。"我苦笑,"但我忘了,人有时候只是改变自己,就已经很难了。"
林芝沉默了一会,轻声说:"孙良,有些事,你得学会放手。"
"我知道。"
可我放不了手。
因为我知道,她这一走,就会一步步走向前世的深渊。
12
那天晚上八点,我准时打了电话。
响了很久,她才接。
"喂……"
"我是阿良。"
"嗯。"
"你到家了吗?"
"到了。"
"吃饭了吗?"
"吃了。"
她的声音很疲惫,背景音很吵,像是在商场或者什么热闹的地方。
"夏恬,你在哪?"
"在……在外面逛街。"
"这么晚了还在逛?"
"嗯……朋友约的。"
我握紧手机:"什么朋友?"
"你不认识。"她顿了一下,"阿良,我有点累了,先挂了。"
"夏恬……"
电话断了。
我坐在院子里,看着满天星星。
林芝在屋里喊我吃饭,我说不饿。
她走出来,坐在我旁边,递给我一瓶啤酒。
"谢谢。"
我们坐了很久,谁也没说话。
最后,林芝轻声说:"孙良,如果有一天你发现,无论你怎么努力,都救不了一个人……你会怎么办?"
我看着手里的啤酒瓶。
"我不知道。"
"我也不知道。"她说,"但我知道,你已经尽力了。"
我没回答。
只是仰头喝了一大口酒。
苦的。
13
夏恬走后的第三天,下了场雨。
我和林芝在屋檐下整理刚采回来的野菜,雨水顺着瓦片滴下来,砸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。
"孙良。"林芝突然开口。
"嗯?"
"你知道村里的王奶奶吗?"
我抬起头,看到她在择菜,手上沾着泥。
"就是经常给我们送好吃的那位老奶奶?"
"嗯,她儿子在外面打工,一年回不来几次。"林芝说,"去年她摔了一跤,躺了两个月,儿子都没回来。"
我没说话,等她继续。
"后来我问她,为什么不让儿子回来照顾你?"
林芝把择好的菜放进筐里:"她说,儿子在外面不容易,她不想拖累他。"
"再后来呢?"
"再后来啊……"林芝笑了笑。
"她儿子春节回来,给她买了好多东西,她高兴得不得了。”
“我问她,你不怪他吗?她说,怪什么?他有他的路要走。"
雨越下越大。
林芝站起来,拍拍手上的泥:"孙良,有些事啊,你拦不住的。你能做的,就是在旁边看着,等她走累了,回头时,你还在。"
我看着她的背影,突然明白她在说什么。
那天晚上,我照例八点打电话。
响了很久,夏恬才接。
"喂……"声音有气无力。
"是我。"
"嗯。"
"今天怎么样?"
"还行。"
背景音比前几天更吵了,有男人的笑声,还有碰杯的声音。
"你在哪?"
"朋友聚会。"她顿了一下,"阿良,我有点事,先挂了。"
"等一下……"
"怎么了?"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。
我张了张嘴,最后只说了一句:"注意安全。"
"知道了。"
电话挂断。
我坐在院子里,盯着手机屏幕发呆。
林芝端着两碗面出来,递给我一碗:"吃点东西。"
"谢谢。"
"孙良。"她坐在我旁边,"你有没有想过,也许她现在过得挺开心的?"
我愣了一下。
"你觉得她不开心,是因为你可能猜到了某种不好的结果。"
林芝低头吃面:"但她不知道啊,她现在可能觉得,自己终于活成了想要的样子。"
我握着筷子,半天没动。
"如果……"
我突然开口。
"如果你知道一个人的未来会很惨,但那个人现在正走在那条路上,你会怎么办?"
林芝看着我,眼神很平静:"你说的是假设吗?"
"假设。"
"那我会直接告诉她。但如果她不信,或者不愿意改,我就只能尊重她的选择。"
"可是……"
"孙良。"林芝打断我,"你不是神,你救不了所有人。"
我没再说话。
只是低头吃面。
很咸。
不知道是林芝做的咸,还是我眼泪掉进去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白天帮林芝拍视频,晚上八点准时打电话。
14
夏恬接电话的频率越来越低。
第十天,她还会说"我很好"。
第十五天,她只说"嗯"。
第二十天,她开始不接。
我就一直打,打到她接为止。
有一次,她终于接了,语气很冲:"孙良,你烦不烦?"
"我就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。"
"我很好!"她几乎是吼出来的,"我现在粉丝十几万了,每天礼物拿到手软,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!"
"你别再打了行不行?每次听到你的声音,我就觉得烦!"
"夏恬……"
她挂了电话。
我坐在院子里,手机还举在耳边。
林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,轻轻按下我举着手机的手:"别打了。"
"我怕……"
"我知道你怕什么。"林芝说,"但你越是这样,她越觉得你在限制她。"
"那我该怎么办?"
"等。"林芝说,"等她撞了南墙,等她发现那条路走不通,她自然会回头。"
"万一她回不了头呢?"
林芝沉默了。
好久,她才说:"那就是她的命。"
我没再说话。
只是打开夏恬的直播间。
镜头里的她,穿着低胸吊带,化着浓妆,对着屏幕撒娇:"谢谢成哥送的嘉年华~爱你哦~"
弹幕在刷:
"成哥大气!"
"成哥带我玩!"
我看着那个ID:【成哥】。
心里一紧。
张成。
前世那个把夏恬一步步拖下水的男人。
我截了图,放大看他的头像,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,叼着烟,一脸横肉。
就是他。
我关掉直播,打开通话记录,盯着夏恬的电话号码。
最后,还是按下了拨号键。
响了三声,有人接了。
但不是夏恬的声音。
"喂?"
男人的声音,带着醉意和不耐烦。
我握紧手机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"喂?听得到吗?"
那边传来淋浴间水龙头的声音。
我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。
"张成?"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。
"你谁啊?"他的语气变了,带着警惕,"你怎么知道老子名字?"
我没回答,只是问:"夏恬呢?"
"夏恬?"他笑了,"你找她干什么?你谁啊?"
我听到远处传来夏恬的声音,闷闷的,像是隔着一道门:"成哥,谁的电话啊?"
"不知道,问你叫什么名字。"张成吼了一句。
"哦……推销的吧,挂了挂了。"
"听到没?推销的。"张成对着电话说,"别他妈打了,烦不烦?"
"啪"一声,电话挂断。
15
我坐在院子里,手机滑落在地上。
林芝走过来,捡起手机,看了我一眼:"怎么了?"
"她……"我的声音发抖,"她和张成在一起。"
林芝没说话,只是坐在我旁边。
"我本来想……"我捂着脸,"我本来想,这一次我可以改变一切。我可以让她不要走那条路。"
"可是我做不到。"
"我什么都做不到。"
林芝轻轻拍着我的背,像安慰一个孩子。
"孙良,你已经尽力了。"
"不够。"我摇头,"还不够。"
那天晚上,我失眠了。
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,脑子里全是前世的画面。
夏恬的尸体。
法医的报告。
那个装满情趣内衣的箱子。
还有她留在游戏里的最后一条信息:阿良,救命。
我不能让历史重演。
绝对不能!
第二天,我开始暗中调查。
我每天都会打开夏恬的直播间,记录她的穿着、背景、打赏榜。
【成哥】这个ID,几乎每天都在榜一。
少则几千,多则上万。
夏恬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亲密,从"谢谢成哥"变成"成哥你真好",再到"成哥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呀,人家等你好久了"。
我看着镜头里的她,浓妆艳抹,搔首弄姿,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夏恬。
有一次,她穿着一件透视装,镜头若隐若现。
弹幕在刷:
"太顶了!"
"老婆老婆!"
"成哥真有福气!"
我关掉直播,给她打电话。
没人接。
我又打。
还是没人接。
我一连打了十几通,她终于接了。
"干什么?!"她的声音充满怒火。
"夏恬,别这样。"
"别哪样?"
"别再直播了,跟我回来吧。"
她笑了,笑得很讽刺:"孙良,你是不是有病?我现在过得好好的,你凭什么让我回去?"
"夏恬,你听我说……"
"我不听!"她打断我,"你知道我现在一个月赚多少吗?两万!你一年都赚不到的钱,我一个月就赚到了!"
"可是这些钱……"
"这些钱怎么了?"她的声音越来越高,"这些钱来路不正吗?我靠直播赚钱,靠自己的脸赚钱,有什么不对?"
"夏恬……"
"孙良,我跟你说清楚。"她深吸一口气,"我们分手吧。"
我愣住了。
"什么?"
"我说,我们分手。"
她的声音很平静。
"我不想再过那种每天吃泡面,为了几百块钱发愁的日子了。"
"我现在有人照顾我,有人给我买包买衣服,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。"
"而你呢?你能给我什么?"
我张了张嘴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"所以,再见了,孙良。"
"谢谢你曾经对我那么好,但那都是过去了。"
"别再打电话了,拜拜。"
电话挂断。
16
我坐在院子里,手里拿着手机,像握着一块冰。
林芝走过来,看了我一眼,什么都没说,只是把一杯热茶放在我手边。
"喝点水。"
我端起茶杯,却发现手在抖,茶水洒了一地。
林芝轻轻握住我的手,帮我稳住杯子。
"孙良。"她说,"人这一生啊,总要经历一些无能为力的事。"
"你拼尽全力想抓住的,偏偏会从指缝里溜走。"
"但你不能因此就放弃自己。"
我看着她,眼眶发热。
"林芝……"
"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。"她说,"但你要记住,你已经尽力了。"
"至于结果……"
她顿了一下。
"那是她的选择,也是她要承担的后果。"
我低下头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
"可我不想看到她出事……"
"我知道。"林芝轻声说,"所以你要变强。"
"强大到有能力保护她的那一天,她自然会回头找你。"
我抬起头,看着林芝。
她的眼神很坚定,像山里的晨光,温暖又明亮。
"我该怎么做?"
"先把自己活好。"
林芝说:"我们的直播间现在有五十万粉丝了,很多品牌商开始找我们合作。"
"你帮我把这个项目做大,做到她看到时,会后悔当初的选择。"
我擦掉眼泪,点了点头。
"好。"
从那天晚上开始,我没有再给夏恬打电话。
我打开电脑,开始整理林芝的视频素材,规划下一个月的内容方向。
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。
林芝端着两碗面走进来,放在桌上。
"吃点东西,别饿着。"
"谢谢。"
我们并肩坐着,安静地吃面。
林芝突然开口:"孙良,你信命吗?"
"不信。"
"我也不信。"她说,"所以我觉得,只要足够努力,总能改变点什么。"
我看着她,突然觉得,也许她说得对。
也许我救不了夏恬。
但我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。
强大到有一天,当她需要我的时候,我能真正帮到她。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。
我端起碗,一口气喝完了汤。
"林芝。"
"嗯?"
"我们一起把这个项目做到全网第一。"
林芝笑了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"好!"
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照在我们身上。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。
有些人,注定要在你生命里走一遭,然后离开。
而你能做的,只有目送她远去。
然后转身,继续走自己的路。
等到有一天,你足够强大。
她若回头,你还在。
她若不回头,你也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天地!
17
林芝的账号在涨到两百万粉丝那天,县里的电视台来采访了。
镜头里,她穿着碎花围裙,笑得很自然:"我只是想让更多人看到,山里也有山里的好。"
记者问:"你觉得成功的秘诀是什么?"
林芝看了我一眼:"遇到对的人吧。"
采访结束后,县政府的招商办主任找到我们,说要投资五十万支持"乡村振兴示范项目"。
还有几家食品公司,想跟我们签长期合作。
那天晚上,林芝煮了一大桌菜。
"孙良,我们成功了。"她举起杯子,里面是自酿的米酒。
"是你成功了。"我碰了碰她的杯子,"我只是帮了点小忙。"
"别这么说。"林芝认真地看着我,"没有你,我连镜头都不知道怎么摆。"
我喝了一口酒,没说话。
窗外的虫鸣声很响,夏夜的风吹进来,带着稻田的香味。
"孙良。"林芝突然放下杯子,眼眶微红,"你是不是要走了?"
我愣了一下。
"你怎么知道?"
"你这几天总是盯着手机发呆。"她低下头,"而且你昨天收拾行李的声音,我听到了。"
我沉默了。
"对不起……"
"别说对不起。"林芝打断我,"你有自己要做的事,我懂。"
她站起来,走到窗边,背对着我。
"只是……你要小心。"
"我会的。"
"还有……"她的声音有些颤抖,"别忘了回家。"
我站起来,走到她身后。
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。
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"我们都会好好的。"
那天夜里,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脑子里全是夏恬的脸。
16岁时扎着马尾的她。
18岁时穿着校服的她。
还有前世,躺在殡仪馆冰冷推车上的她。
我不能让她再走一遍那条路。
绝对不能!
第二天清晨,我背着行李走出房间。
林芝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。
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,递给我:"路上吃的,我昨晚做的。"
"谢谢。"
"还有这个。"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,"十万,你拿着。"
"不行……"
"别拒绝。"林芝把钱塞进我手里,"这是你应得的分红。而且……"
她顿了一下。
"你要做的事,肯定需要花钱。"
我看着她,喉咙发紧。
"林芝……"
她突然上前,抱住了我。
很紧。
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。
"孙良,一定要平安回来。"她的声音闷闷的,"我会一直等你。"
我想抬手抱住她,手却僵在半空中。
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。
"我会的。"
她松开手,退后一步,眼眶红红的。
"走吧,别误了车。"
我点点头,转身走向村口。
走了几步,忍不住回头。
林芝还站在那里,朝我挥手。
阳光照在她身上,像一幅画。
我深吸一口气,背过身,大步走出了村子。
18
邻市的夏天比山里闷热得多。
我在火车站出来,看着满街的霓虹灯和来来往往的人群,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半年前,我和夏恬也是在这样的城市里,住在月租五百的出租屋,吃着泡面说着未来。
现在,我一个人回来了。
而她,已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。
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,然后打开手机,翻出夏恬的直播间。
她正在直播。
镜头里的她,穿着一件黑色吊带,头发烫成了大波浪,妆容精致得像换了个人。
"谢谢'成哥'送的火箭~"她对着镜头飞吻,"成哥最好了~"
弹幕在刷:
"成哥牛逼!"
"主播什么时候跟成哥连麦啊?"
"想看主播跳舞!"
我关掉直播,拨通了私家侦探的电话。
"喂,王哥,是我。"
"孙先生啊。"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,"你到了?"
"嗯,到了。"
"那你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,我把这段时间调查的资料给你看。"
"好。"
挂了电话,我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发呆。
夏恬,你现在过得好吗?
还是说,你只是在假装开心?
第二天下午,我去了王哥的侦探事务所。
那是一间不起眼的小办公室,位于老城区的一栋写字楼里。
王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,穿着皱巴巴的衬衫,桌上摆着烟灰缸和咖啡杯。
"坐。"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,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。
"这是这半个月的调查记录。"
我接过文件袋,打开。
里面是一沓照片和打印出来的表格。
第一张照片,是夏恬从一栋高档公寓走出来,穿着名牌衣服,提着名牌包。
第二张,是她上了一辆黑色奔驰,车牌号清晰可见。
第三张,是她和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走进一家会所。
第四张……
我的手开始发抖。
"这个男人叫张成。"王哥点了点照片。
"本地有名的'土豪',开着三家娱乐会所,还投资了几家直播公司。"
"你要找的夏恬,现在就签在他旗下的'星耀传媒'。"
"她和张成……"我的声音有些哑,"是什么关系?"
王哥沉默了一下。
"我只能说,她经常出入张成的私人别墅,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夜。"
我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。
"还有吗?"
"有。"王哥又拿出几张照片,"这半个月里,她去过五次高档会所,每次都有不同的男人陪同。"
"这是消费记录。"他指着一张表格,"单次消费都在两万以上。"
"这是她的银行流水。"他又拿出一张纸,"最近一个月,她的账户进账超过十五万。"
我看着那些数字,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十五万。
我和林芝在山里干了半年,也才攒下不到十万。
而她,一个月就赚了十五万。
"孙先生。"王哥递给我一支烟,"你要做好心理准备。"
我摆摆手,拒绝了烟。
"我需要更详细的证据。"我说,"她和张成的资金往来,还有……她去那些会所,到底在做什么。"
王哥看了我一眼,叹了口气。
"孙先生,有些事,查清楚了,反而更难受。"
"我知道。"我抬起头,"但我必须知道。"
"好。"王哥点点头,"再给我一个星期。"
走出侦探事务所,天已经黑了。
街上的霓虹灯亮起来,照得整条街花花绿绿的。
我漫无目的地走着,不知不觉走到了我和夏恬曾经住过的那片老城区。
那栋楼还在,外墙已经刷成了白色,但楼梯还是老样子。
我走上三楼,站在曾经的房门前。
门上贴着新的门牌号,里面传来陌生的说话声。
我靠在墙上,闭上眼。
脑子里全是那些年的画面。
夏恬穿着睡衣,坐在床上吃泡面,说"阿良,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"。
夏恬趴在我肩上,看着窗外的夜景,说"以后我们有钱了,一定要住大房子"。
夏恬抱着我,说"不管以后怎么样,我们都要在一起"。
可是现在呢?
我们连陌生人都算不上了。
我拿出手机,打开夏恬的直播间。
她还在播。
镜头里的她,正在和榜一大哥连麦,笑得花枝乱颤。
"成哥你真坏~"
"人家才不要嘛~"
"好啦好啦,听你的~"
我关掉直播,给她打了个电话。
响了很久,没人接。
我又打。
还是没人接。
第三次,终于接通了。
"喂?"她的声音很不耐烦,背景音很嘈杂。
"是我。"
她沉默了几秒。
"你怎么又打过来了?"
"夏恬,我在邻市。"我深吸一口气,"我想见你一面。"
"见我干什么?"
"就……聊聊。"
"没什么好聊的。"她的语气很冷,"孙良,我跟你说过了,我们分手了。"
"我知道,但是……"
"没有但是。"她打断我,"你别再打电话了,我很忙。"
"夏恬……"
"挂了。"
电话断了。
我站在楼道里,手机还举在耳边。
许久,才放下。
19
一个星期后,王哥又给我发来了新的资料。
这一次,资料更详细了。
照片里,夏恬和张成并肩走进一家五星级酒店。
还有她在KTV里,坐在一个秃顶男人腿上,端着酒杯的画面。
还有她深夜从别墅出来,衣衫不整的样子。
我看着那些照片,手指捏得发白。
"孙先生。"王哥递给我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,"这是张成的底细。"
我接过来,一行行看下去。
张成,42岁,名下有三家娱乐会所、两家KTV、一家直播公司。
曾因涉嫌组织卖淫被调查过,但因证据不足,最后又被放了出来。
目前正在运作一个"网红培训"项目,实际上是……
我看不下去了。
"他在用直播当幌子,做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?"
王哥点点头。
"而且手段很隐蔽,一般人查不到。"
"夏恬……她知道吗?"
王哥沉默了。
"孙先生,据我观察,她应该是知道的。"
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"你确定?"
"她签的合同我找人看过了。"王哥说,"合同里有一条:艺人需要配合公司安排的'商务活动'。"
"这种条款,在这个圈子里,就是那个意思。"
我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。
夏恬,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
还是说,你只是被蒙在鼓里?
"孙先生,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?"王哥问。
我沉默了很久。
"帮我继续调查张成。"我说,"他所有的违法证据,我都要。"
"孙先生……"王哥有些犹豫,"这种事,你最好报警。"
"我会的。"我抬起头,"但我需要足够的证据,让他永远翻不了身。"
王哥看着我,最后点了点头。
"好,但是得加钱。"
又过了一个星期,我终于在一家商场门口,堵到了夏恬。
她刚从商场出来,手里拎着好几个购物袋,都是奢侈品牌。
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,踩着高跟鞋,化着精致的妆。
我远远看着她,突然有些认不出来。
这还是那个穿着校服,扎着马尾的夏恬吗?
她走到路边,准备打车。
我深吸一口气,走了过去。
"夏恬。"
她转过头,看到我,先是愣了一下,然后皱起眉。
"你怎么在这?"
"我说了,我想见你。"
"我不是说了不见吗?"她往后退了一步,"孙良,你别烦我行不行?"
"我就想跟你好好聊聊。"我说,"十分钟,只要十分钟。"
她看了我一眼,犹豫了一下。
"那就十分钟。"
我们在商场旁边找了家咖啡厅坐下。
夏恬点了杯摩卡,我要了杯美式。
"说吧,什么事。"她看着手机,头都没抬。
"夏恬,你……过得好吗?"
她抬起头,笑了。
"你看我像过得不好吗?"
我看着她身上的名牌衣服,手上的名牌包,还有脖子上那条至少五位数的项链。
"你现在赚很多钱了。"
"是啊。"她得意地说,"我现在一个月赚的,比以前一年都多。"
"可是这些钱……"
"这些钱怎么了?"她打断我,"我靠自己本事赚的,有什么问题?"
我沉默了。
"夏恬,张成那个人……"
"你别说他。"她的脸色变了,"成哥对我很好,给我买衣服买包,还帮我在公司安排了最好的资源。"
"可是他……他会害死你!"
"害死我?"她的声音提高了,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"孙良,你是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?"
我看着她,心像被刀子割。
"夏恬,你变了。"
"我是变了。"她冷笑一声,"我变得现实了,变得知道自己要什么了。"
"不像以前,傻乎乎地跟着你吃泡面,还以为那就是幸福。"
她站起来,拿起包。
"孙良,我们不是一路人。你还是回你的山里去吧,跟你的林芝好好过日子。"
最后,她冷冷地盯着我,再次强调道:"别再来找我了。"
说完,她转身就走。
我坐在那里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。
手里的咖啡已经凉了。
我喝了一口,苦得想吐。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个决定。
我打开电脑,把王哥给我的所有资料整理成文件。
张成的会所涉嫌组织卖淫。
他的直播公司涉嫌非法运营。
还有他和某些官员的资金往来记录。
我把这些全部打包,发给了省公安局、市检察院、市公安局的举报邮箱。
发送成功的那一刻,我的手在抖。
夏恬,对不起。
我改变不了你。
但我至少可以,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。
哪怕,你会恨我一辈子。
20
雨下得很大。
我站在看守所门外,手里攥着那张刚从法院拿到的判决书副本。
纸已经被雨水打湿了,上面的字迹开始模糊,但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"被告人夏恬"几个字。
"阿良……"林芝撑着伞站在我身边,声音很轻。
我没说话。
三个小时前,我站在法庭旁听席上,听着法官宣读判决:
"被告人夏恬,犯容留他人吸毒罪,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;犯协助组织卖淫罪,判处有期徒刑三年,数罪并罚,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四年。"
法槌落下的那一刻,我看见夏恬的肩膀抖了一下。
她坐在被告席上,穿着看守所的号服,头发剪得很短,脸上没有化妆,整个人瘦了一大圈。
法警起身要带她离开时,她突然转过头,眼神扫过旁听席,然后看到了我。
那一刻,她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掉。
不是愤怒,也不是怨恨。
而是一种空洞的,死寂的东西,像一口枯井。
却是在望向我的瞬间,含着泪,对我晒然一笑。
最后她什么都没说,沉默地被法警带走了。
走廊里很安静,只有脚镣碰撞的声音。
我跟着人群走出法院,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。
"孙先生。"王哥追上来,递给我一把伞,"判决下来了,张成那边判了十五年,其他几个涉案人员也都判了。"
我接过伞,点点头。
"夏小姐那边……"王哥犹豫了一下,"她其实只是从犯,如果配合调查,刑期可以减轻的。"
"但她什么都不说。"
我看着手里的判决书,上面写着"拒不认罪""态度恶劣"。
"她为什么不说?"我问。
王哥叹了口气:"可能是怕报复,也可能……"
他没说下去,但我懂他的意思。
也可能她已经习惯了那种生活,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。
"孙先生,你尽力了。"王哥拍了拍我的肩膀,"剩下的,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。"
我站在雨里,看着法院大门。
尽力了吗?
我不知道。
"阿良,我们回去吧。"林芝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。
我转过头,看见她撑着伞,雨水顺着伞檐往下滴,打湿了她的鞋。
"你在这站多久了?"
"不久。"她笑了笑,"开庭的时候我在外面等你,怕你……"
她没说下去。
怕我崩溃。
怕我后悔。
怕我做傻事。
"走吧。"我接过她手里的伞,"我想去个地方。"
林芝没问去哪,只是跟着我上了车。
21
车开了很久,最后停在县城职高门口。
雨还在下,梧桐树的叶子被打得哗哗响,地上铺了厚厚一层。
"这是你以前的学校?"林芝问。
"嗯。"
"想进去看看吗?"
"不了。"我摇摇头,"进不去了。"
不只是因为学校不让外人进,而是那些年少时光,真的回不去了。
我站在校门外,看着里面的教学楼、操场、还有那棵老梧桐树。
十年前,我和夏恬就是在那棵树下认识的。
她那时候刚转学过来,扎着高马尾,校服扣子扣到最上面,看起来又乖又听话。
班主任让我带她熟悉学校,我领着她转了一圈,最后在梧桐树下停下来。
"这棵树有一百多年了。"我说,"听说很灵,考试前来拜一拜就能考好。"
她笑了:"真的吗?"
"当然是假的。"我也笑,"但试试也不吃亏。"
她认真地走到树下,双手合十,闭上眼睛。
"你许什么愿了?"我问。
"不告诉你。"她眨眨眼,"说出来就不灵了。"
后来我才知道,她许的愿是"希望能一直和孙良在一起"。
而我那时候许的愿是"希望夏恬能考上好大学"。
结果我们的愿望都落空了。
她没考上大学,我也没能一直陪在她身边。
那时候,那棵树看上去是那么的高大。
而现在再看,却是像小了一圈。
"阿良。"林芝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,"你冷吗?"
我这才发现,自己站在雨里站了很久,衣服都湿透了。
"走吧。"我转身上车,"回去。"
车里很安静。
林芝开着车,没有说话,只是偶尔看我一眼。
我知道她在担心我,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脑子里乱成一团。
判决书上的那些字,一遍遍在眼前闪过。
"容留他人吸毒"。
"协助组织卖淫"。
"有期徒刑四年"。
四年。
等她出来,就30岁了。
30岁的夏恬,会是什么样子?
她还会记得16岁时,那个在河边给她糖吃的少年吗?
还会记得那些在出租屋里,吃着泡面说"我是最幸福的人"的日子吗?
"阿良。"林芝突然开口,"你后悔吗?"
我愣了一下。
"什么?"
"举报张成这件事。"她看着前方的路,"你后悔吗?"
我沉默了很久。
后悔吗?
我不知道。
如果不举报,夏恬或许还能继续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。
或许她真的能赚到很多钱,买更多名牌包,住更大的房子。
或许她会觉得,那就是她想要的人生。
但我知道,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。
前世的她,就是因为那条路,最后被自杀在那冰冷的公寓里。
"我不知道。"我最后说,"但我知道,如果不这么做,她会死。"
林芝没再说话。
22
车开进村子,雨小了一些。
回到家,林芝去烧热水,让我洗个热水澡。
我站在浴室里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脸色苍白,眼睛布满血丝,整个人憔悴得像病了一场。
这还是那个在山里拍视频,笑得很开心的孙良吗?
我不知道。
热水冲在身上,很烫,但我没有调温度。
就这么站着,任由水流冲刷。
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:
如果重生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呢?
如果我不重生,夏恬会不会有另一种人生?
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插手,她会不会反而能走出自己的路?
我越想越乱。
最后撑再墙上,把头埋水幕里。
"阿良?"林芝在外面敲门,"你还好吗?"
"我没事。"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,"马上出来。"
洗完澡出来,林芝煮了姜汤。
"喝了吧,别感冒了。"
我接过碗,喝了一口,很辣,辣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"林芝。"我放下碗,"谢谢你。"
"谢什么?"她在我对面坐下,"我们是朋友,不是吗?"
朋友。
这个词让我心里一紧。
林芝对我这么好,而我却一直把她当成工具人,当成帮我实现目标的伙伴。
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,她到底想要什么。
"林芝……"
"别说了。"她打断我,"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"
"但现在不是时候。"
她站起来,走到窗边。
外面的雨停了,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,照得院子里湿漉漉的。
"阿良,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村里吗?"她突然问。
我摇摇头。
"因为我爸。"她的声音很轻,"他前年查出肺癌晚期,我从城里辞职回来陪他。"
"他走之前跟我说,林芝啊,你别总想着外面的世界有多好,咱们村子也有咱们的活法。"
"当时我不理解,觉得他是老思想。"
"但现在我懂了。"
她转过身,看着我。
"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阿良。"
"你救不了所有人,也改变不了所有人。"
"你能做的,只是守住自己的底线,然后……学会放手。"
她的话像一把刀,狠狠扎进我心里。
学会放手。
可是我做不到。
"我知道你做不到。"林芝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,"但总有一天,你会明白的。"
那天晚上,我一夜没睡。
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,满脑子都是夏恬在法庭上的那个眼神。
那个空洞,死寂,却又解脱般的笑容。
我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前世,她留给我的那封邮件里,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?
"阿良,如果有下辈子,我们还做朋友吧。不要再谈恋爱了,太累了。"
朋友。
她那时候就已经累了吗?
还是说,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,她就觉得累了?
我拿起纸笔,想给她写封信。
但想了很久,一个字都没写出来。
能说什么呢?
说对不起?
说我是为了救你?
说我是爱你的?
这些话,她还会信吗?
最后我只是盯着空白的屏幕,看到天亮。
23
第二天早上,林芝敲门叫我吃饭。
"阿良,起来了吗?"
"嗯。"我应了一声,起身开门。
林芝看了我一眼,皱起眉。
"你一夜没睡?"
"睡了。"我撒谎。
"骗人。"她递给我一杯温水,"先喝点水,我去热早饭。"
吃饭的时候,我的手机突然响了。
是个陌生号码。
我接起来,对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。
"请问是孙良吗?"
"我是。"
"我是夏恬的奶奶。"
我的手一抖,差点把手机摔了。
"您……您好。"
"孙良啊,我听说你举报了张成那个畜生。"老人的声音在颤抖,"谢谢你。"
我愣住了。
"您……您不怪我吗?"
"怪你什么?"老人叹了口气,"夏恬走上这条路,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没教好。"
"你能拦住她,已经是尽力了。"
"可是她……她被判了四年……"
"四年就四年吧。"老人的声音很平静,"总比死了强。"
"我今年都八十了,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她出来。"
"但我相信,只要她还活着,就还有希望。"
"孙良啊,以后你要是有空,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她?"
"我这老婆子腿脚不好,去不了那么远。"
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半天说不出话。
"我……我会的。"
"那就好。"老人松了口气,"还有啊,你也别太自责。"
"这孩子从小就倔,谁的话都不听。"
"你已经做得够好了。"
挂了电话,我坐在那里,眼泪流了下来。
林芝走过来,轻轻抱住我。
"没事了,阿良。"
"都会好起来的。"
可是我知道,有些事情,永远都好不起来了。
那个16岁时说"阿良,我信你"的女孩,已经死了。
现在活着的,只是一个叫夏恬的陌生人。
而我,要用余生来偿还那个少年时犯下的错误。
窗外,雨后的阳光照进来。
很刺眼。
(全文完)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1:25:5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