极北之巅,万载玄冰砌成的斩情台上,风雪永远肆虐,如亘古不散的悲歌。
凛冽罡风卷着冰渣,抽打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。
左侧的男子,墨发玄甲,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,正是天界战神,沧溟。他面容俊极,却也冷极,深邃的眼眸里凝着终年不化的霜雪,映不出半分人间颜色。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柄寒玉匕首,刃尖一点金芒流转,吞吐不定,那是他无情道功行圆满,即将更进一步的征兆。
右侧的女子,白衣曳地,却非素缟。那是九重天上最纯粹的天光云锦织就,本应流光溢彩,此刻在漫天风雪与斩情台的寂灭气息侵蚀下,亦显得黯淡苍白。她是云羲,天界最后一位秉承远古神性而生,司掌晨曦与净化之力的神女。她的脸色比身上的衣袍更白,几乎透明,仿佛下一瞬就要被这风雪吹散。唯有那双眼睛,依旧清澈,倒映着对面男子冷硬的轮廓,深处却藏着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、令人心悸的平静。
“时辰到了。”
沧溟开口,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如同冰棱撞击,字字清晰,字字寒冷。他向前一步,玄色靴履碾过晶莹的冰面,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无情道臻至化境,周身气息圆融内敛,再无一丝一毫可供窥探的波动。
云羲静静地望着他,没有像前八次那样,因那彻骨铭心的痛楚而微微颤抖,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哀戚或祈求。她只是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,那弧度浅淡得几乎不存在,却让沧溟逼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。
他伸出手,寒玉匕首的尖端,精准地指向她心口的位置。那里,曾八次被这柄利刃破开,取出内蕴神性本源的心頭血,助他淬炼道心,斩断尘缘。神女之心頭血,是这寰宇间至纯至净之物,亦是修炼无情道,跨越最后关隘的无上秘药。
冰冷的刃锋触及微薄的衣料,寒气瞬间透入,激得云羲纤密的睫毛颤了颤。她能感觉到那锋锐无匹的尖端,已经抵住了肌肤,下一瞬,便是熟悉的、撕裂魂魄的剧痛。
就在沧溟手腕即将用力的刹那,云羲忽然抬起了眼。
那不是一双承载了九十年屈辱与痛苦的眼睛,里面没有恨,没有怨,甚至没有即将解脱的释然。那里面,是一种洞悉了一切,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、近乎悲悯的嘲讽。
她看着他,清晰地,一字一句地,声音不大,却像一道惊雷,劈开了这斩情台上万年不变的风雪呼啸:
“沧溟。”
他动作停滞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,似乎不习惯她在此刻开口,更不习惯她语气中那陌生的平静。
云羲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许,如同冰湖投入石子,漾开细微的涟漪。
“你猜,”她问,目光落在他毫无波动的脸上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,“为什么每次剜心,我都穿着当年的嫁衣?”
“……”
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静止。
沧溟那双冻结了万载寒冰的眸子,第一次,清晰地、剧烈地,收缩了一下。
有什么东西,在他完美无瑕、坚不可摧的道心深处,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、却足以撼动根基的碎裂声。那声音轻得几乎不存在,却让他握住匕首的指尖,骤然失力。
“铛——啷——”
寒玉匕首,那柄伴随他征战四方、斩妖除魔,饮过无数强者鲜血,也九次染上她心頭神血的神兵,竟从他手中滑脱,坠落在坚硬的玄冰之上,发出一串清脆而孤零零的鸣响。
他猛地低头,视线死死锁在云羲身上那件白衣。
不,那不是简单的白衣。
那是嫁衣!
是九百年前,他们大婚之日,她身披的那一件!由西昆仑万年冰蚕丝织就,缀满北冥鲛人泪所化的明珠,南明离火淬炼过的金线绣出九天云纹与比翼连理,曾经霞光万丈,辉耀三十三重天的那一件绝世嫁衣!
此刻,那原本流转着华彩的衣袍,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,发生着诡异而恐怖的变化——
璀璨的明珠急速黯淡,化为死寂的灰白;熠熠生辉的金线失去所有光泽,成为枯槁的暗沉;冰蚕丝本身那莹润的光泽褪去,变得苍白,僵硬,如同浸透了月华的冷霜,更如同……凡间治丧时所用的粗麻素缟!
霞光尽褪,红妆成雪。
那刺目的、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白色,正一寸寸,自衣角,自袖口,自每一道繁复的云纹边缘,疯狂地蔓延开来,吞噬着最后一点属于“喜”的痕迹。不过眨眼之间,那一身光华夺目的嫁衣,已彻底化作了一袭凄绝的——丧服!
斩情台上的风雪,似乎也被这惊变慑住,呜咽着低伏下去。
沧溟僵立在原地,玄甲之下的身躯,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名为“寒冷”的东西。那不是来自外界的风雪,而是从他道心那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缝中,汹涌渗出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。
他修无情道,断七情,绝六欲,自以为心如磐石,视万物为刍狗。
可这一刻,看着那身刺目的白,看着云羲脸上那抹洞穿一切、带着怜悯与嘲讽的笑意,一个他从未想过、或者说刻意忽略的念头,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,缠绕住他的心脏,越收越紧,几乎让他窒息。
这九百年的剜心之痛,这九十年的每一次相见……究竟是谁,在斩断谁的情?
是谁,穿着嫁衣而来,一次次将婚礼,变成葬礼?
那第九次剜心,未能落下。
因为那柄承载着无情道义的匕首,已先一步,从他手中坠落。
而他对面的神女,在漫天风雪与一身素白丧服的映衬下,缓缓地,闭上了眼睛。唇角那抹奇异的笑意,却久久未散。
斩情台上,唯余死寂。
以及,那无声咆哮着、即将打败一切的——
风暴前奏。
寒玉匕首坠地的余音,还在斩情台上空泠泠回荡,撞在冰壁上,碎成更细微的颤响,迟迟不散。
沧溟维持着那个伸手欲刺的姿势,指尖还残留着匕首冰冷的触感,以及……某种更为彻骨的虚无。他挺拔的身躯像是被无形的玄冰冻结,唯有那双总是蕴着风雪的眼,此刻死死钉在云羲身上——钉在那件已然彻底化作惨白的丧服之上。
白。刺目的白。
比这极北之巅万载不化的积雪更冷,比九幽之下寂灭的死气更令人心悸。那白色仿佛活物,正疯狂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与热,连同他体内奔流不息、近乎圆满的无情道神力,也似乎在这白色的逼迫下,凝滞、逆流。
“你……”他试图开口,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,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冰冷沉稳。一个“你”字吐出,后面的话语却被堵在喉间,翻涌着,灼烧着,却一个字也无法成形。
为什么是嫁衣?
九十年,九次剜心。他每一次见她,她都身着白衣。他只当那是神女素来的喜好,是洁净,是疏离,符合她司掌晨曦与净化的神职。他从未深想,从未留意那白衣的质地、纹样,与九百年前那一日,有何不同。
原来,那竟是嫁衣?
每一次,她都是穿着他们大婚之日的礼服,来到这斩情台,承受他亲手剜心取血之痛?
一股从未有过的、尖锐的滞闷感,狠狠楔入他坚若磐石的道心。那感觉陌生而凶猛,带着腥甜的铁锈味,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克制。
云羲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那双眼里,依旧没有泪,没有明显的恨,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平静,以及沉淀了九十年、九百年的,浓得化不开的倦怠。她看着他脸上那几乎称得上是“动摇”的神情,唇边那抹奇异的笑意,愈发清晰,也愈发悲凉。
“很意外吗?战神殿下。”她轻轻说道,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,带着风雪刮过的微哑,“穿着它,是为了记住。记住那一日三十三重天的霞光,记住诸神的庆贺,记住……你曾执我之手,许下的诺言。”
她的目光,仿佛穿透了他玄甲冷硬的外壳,看到了某些被他刻意遗忘、埋葬在道心最底层的画面。
沧溟的呼吸骤然一紧。
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——
九百年前,凌霄殿上,天帝赐婚。他是战功赫赫、即将执掌天庭兵权的战神,她是远古神裔、地位尊崇的净化神女。珠联璧合,天地同贺。
大婚当日,她凤冠霞帔,由九十九只青鸾引路,踏着漫天祥云而来。那身嫁衣,光华璀璨,映得整个天宫都黯然失色。他牵着红绸的一端,另一端在她手中。在诸天神佛的见证下,他们并肩而立,敬告天地。
那时……他说了什么?
记忆有些模糊,被九百年的修行与无数次斩情刻意磨蚀。但此刻,那声音却诡异地清晰起来,带着一丝属于过往的、他早已摒弃的温度。
他说:“天地为证,星辰为鉴,沧溟今日与云羲结为道侣,生死相托,福祸相依,永不相负。”
永不相负。
四个字,如同四把烧红的匕首,狠狠刺入他此刻动荡的道心。
“呵……”云羲极轻地笑了一声,那笑声空洞,带着血淋淋的自嘲,“永不相负……沧溟,你这‘不负’,便是每十年,亲手剜一次我的心頭血,助你斩情,助你道行精进?”
她抬起手,指尖轻轻拂过心口的位置,那里,衣料之下,掩藏着八道新旧交叠的疤痕,以及一道即将落下、却终究未成的第九道。
“九次了。”她喃喃,目光从他脸上移开,望向斩情台外茫茫无际的风雪虚空,“每一次剜心之痛,都像是在将那句‘永不相负’凌迟一遍。痛到极致时,我便会想,你穿着这身铠甲,握着这柄匕首时,可曾有一瞬,想起过你我结发为盟的那一日?”
沧溟猛地后退了半步,玄铁靴履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
他想起来了。
不止是大婚的誓言。
还有更早之前……
那时,他尚未封神,还是下界一名征战四方的凡人将领,身负重伤,濒死之际,是她,途经战场,以晨曦之光为他洗涤戾气,以净化之力抚平创伤。她守了他三天三夜。
那时,他初登神位,根基不稳,遭魔族暗算,身中无解奇毒,是她,耗费半身神血,引动本源之力,才将他从陨落的边缘拉回。
那些被他视为“尘缘”,视为需要斩断的“羁绊”的过往,此刻如同潮水般倒卷而回,带着鲜明的色彩与悸动,冲击着他以为早已坚不可摧的无情道心。
每一次剜心,她穿着嫁衣而来。
是在提醒他?还是在祭奠她自己?
那一次次剜心,痛的不仅是她的身,是否……也在反复切割着某些,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,或者说不敢承认的……连接?
“你的无情道,”云羲的声音再次响起,拉回了他混乱的思绪,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,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,“需以挚爱之心頭血为引,斩断最后尘缘。沧溟,你告诉我,这九十年,你每次剜取我的心血时,心中所念,是‘道’,还是……‘我’?”
“若你心中无我,何须用我这‘挚爱’之血?”
“若你心中有我,”她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像重锤,敲打在他的神魂上,“这九十年的剜心之痛,与你而言,又是什么?”
“!!!”
沧溟如遭雷击,周身磅礴的神力一阵剧烈翻腾,几乎失控。玄甲之上,竟隐现细密的裂纹。
是啊,是什么?
若无情,何须她的血?若无情,这九十年来,他为何每次剜心之后,都会独自在这斩情台滞留许久?为何每次见她苍白着脸离去,心口总会掠过一丝极细微、却无法忽略的滞涩?为何……在道行日益精进的同时,内心深处某个角落,却仿佛越来越空,越来越冷?
他一直以为,那是斩情必经的过程。
从未想过,那或许……是“情”本身,在被他一次次亲手凌迟时,发出的哀鸣?
他看着云羲,看着那身刺目的丧服,看着她眼中那片荒芜的平静。第一次,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“恐慌”的情绪,正沿着道心的裂缝,疯狂滋生。
那不是对力量流失的恐惧,也不是对道途受阻的担忧。
那是一种……即将失去某种至关重要之物的、灭顶般的绝望。
“云羲……”他再次开口,声音嘶哑,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颤抖。
他想问什么?想解释什么?想挽回什么?
可他能说什么?
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大道?为了至高无上的力量?为了守护三界苍生?
这些他曾坚信不疑的理由,在此刻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,在那身由嫁衣化成的丧服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,如此可笑,如此……不堪一击。
云羲却不再看他。
她缓缓抬起双手,交叠于心口之前,那姿态,庄重而决绝,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。
她周身开始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白色光华,那光芒与丧服的死寂之白不同,蕴含着勃勃生机,是她本源的神性力量——晨曦与净化之力。
然而,在这生机之下,却有一股更为深沉、更为古老的气息,开始苏醒。那气息带着混沌初开时的蒙昧,带着星辰陨灭时的寂寥,带着万物终结时的萧索。
斩情台上,风声再起。
这一次,却不再是单纯的寒冷。风中夹杂了低沉的呜咽,仿佛是远古战魂的恸哭,又像是亿万生灵临终前的叹息。整个极北之巅的玄冰,开始发出细微的、连绵不绝的“咔嚓”声,仿佛承受不住某种无形的重压。
虚空之中,有暗红色的电光一闪而逝,那是法则被触动、被扭曲的征兆。
沧溟瞳孔骤缩,身为战神,他对这种层面的能量波动再熟悉不过——这是禁忌之术将出未出时,引动的天地反噬!
“你要做什么?!”他厉声喝问,试图上前阻止,却发现周身被一股无形的力场禁锢,那是从云羲身上散发出的、混合了她决绝意志与某种古老契约的力量。
云羲闭目而立,长发无风自动,额间一点神印由原本的莹白,逐渐染上暗金,继而转向一种不祥的、仿佛干涸血液的暗红。她的声音,空灵而浩大,响彻整个斩情台,甚至穿透虚空,传向遥远的天际:
“天道为证,诸神共听——”
“吾,云羲,以远古神裔之名,以晨曦之光、净化之力为祭——”
“燃此残躯,焚此神魂——”
每一个字吐出,她周身的白色光华便炽盛一分,而那股古老死寂的气息也浓郁一分。她脚下的玄冰台面,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、闪烁着幽光的古老符文,那些符文扭曲着,如同活物,贪婪地汲取着她献祭出的力量。
“——在此立下血脉绝咒!”
“咒成之日,吾与沧溟,缘尽于此,因果两清!”
“凡承吾血脉之源者,世世代代,与沧溟及其血脉,永世为敌,不死不休!”
“此恨——”她猛地睁开双眼,眼中不再是平静,而是滔天的恨意与决绝,那恨意如此纯粹,如此炽烈,几乎要将这天地都焚烧殆尽,“绵绵无绝期!”
“不!!!”
沧溟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嘶吼,体内无情道神力以前所未有的狂暴之势爆发开来,试图冲破那无形力场的禁锢。
“轰——!!!”
整个斩情台,剧震!
万丈玄冰,在这一刻,轰然崩塌!
无尽的风雪倒卷而上,与那暗红色的电光、幽暗的符文、以及云羲身上燃烧的白色神光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幅毁灭与诀别交织的、末日般的图景。
在那一片混乱的、足以湮灭一切的光与影的中心,沧溟眼睁睁地看着,那一抹刺目的、丧服的白,如同最后一点被狂风吹熄的残烛,骤然黯淡下去,连同她的身影,一起被无尽的黑暗与暴乱的能量彻底吞噬……
唯有她最后那一声蕴含着无尽恨意与快意的誓言,如同烙印,狠狠地、永久地,刻入了他的神魂最深处,刻入了这方天地的法则之中。
永世为敌,不死不休。
此恨,绵绵无绝期。
他终究,没能落下那第九刀。
她却以最惨烈的方式,剜走了他赖以维系的一切。
道心之上,裂纹如蛛网般蔓延。
那柄坠落在冰屑中的寒玉匕首,无声地,断成了两截。
剧震并非止于斩情台。
以极北之巅为中心,一道无形的、混合着决绝恨意与古老咒力的冲击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激起万丈波澜,悍然席卷三界!
天界,凌霄宝殿。
金碧辉煌的殿宇正在举行常朝,天帝端坐九龙宝座,诸神分列两侧,商议着三界事务。忽然间,整个凌霄殿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,穹顶镶嵌的周天星辰图光芒乱闪,殿柱上盘绕的金龙发出不安的低吟。悬挂于殿东、象征天地正统的混沌金钟,无人敲击,却自发地、“嗡”地一声震响,声音悲怆而沉郁,震得诸神心神摇曳,修为稍浅的仙官更是脸色一白,几乎站立不稳。
“怎么回事?”天帝威严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惊疑,抬手掐算,指尖神力流转,却仿佛触及一片灼热的虚无,闷哼一声,指尖竟有金光溃散,“天机……混沌一片?有涉及上古因果的禁忌之力被引动了!”
司掌星宿的天官慌忙出列,声音发颤:“陛下!北极星域光华骤黯,辅星摇动,象征战神权柄的杀破狼三星煞气冲霄,却……却隐现溃散之兆!更有一股极其怨怼的咒力,自极北而来,已侵入天界法则脉络!”
满殿哗然!
战神沧溟,乃是如今天庭的支柱,其无情道将成,是三界皆知的大事。此刻竟生此异变?那怨怼咒力又是从何而来?
一些资历极老、经历过上古神战的神祇,感受着那空气中弥漫的、带着净化与死寂双重特性的诅咒余波,似乎想起了什么,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,彼此交换着惊惧的眼神。
九幽魔域,血海深处。
魔尊祭渊正于万丈魔窟中闭关,周身魔气汹涌,凝聚成无数狰狞魔相。骤然间,他猛地睁开双眼,猩红的眸子里爆射出狂喜与贪婪的光芒。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!!!”
狂放的笑声震得血海翻腾,万千魔物匍匐在地,瑟瑟发抖。
“是血脉绝咒!远古神裔的血脉绝咒!针对的竟是沧溟那条老狗!”祭渊舔了舔嘴唇,感受着那跨越空间传递而来的、精纯而充满恨意的诅咒力量,“苍天有眼!沧溟啊沧溟,你自负无情,以杀证道,屠戮我魔族儿郎无数,今日竟被自己的道侣下了如此恶咒!道心受损了吧?哈哈哈哈哈!”
他周身魔气冲天而起,化作一道横贯魔域的狰狞魔影。
“传令下去!”祭渊的声音响彻九幽,“盯紧天界动向!尤其是战神沧溟一系!时机已到,待他道基崩裂之时,便是吾族踏平九重天,一雪前耻之日!”
人间界,四大部洲。
天空在那一瞬失去了常色。白日里,阳光扭曲,如同透过破碎的琉璃;夜晚,星辰紊乱,划破长天的流星带着不祥的血色尾焰。江河无端逆流,山岳隐现悲鸣。寻常百姓只觉心口莫名一悸,惶惶不安。而修行有成的炼气士、隐世大能,则纷纷被惊动,走出洞府,望向那冥冥中传来毁灭波动的天际,面色凝重。
“大劫将至……”有白发老道喃喃自语,手中的拂尘无风自动。
无尽妖海,归墟之眼。
沉寂了万古的归墟漩涡,流速似乎加快了一丝,吞噬着周围的光线与声音,仿佛那倾泻而下的诅咒之力,也成了它贪婪吮食的养料。海底最深处,某些自洪荒时代便陷入沉眠的庞大意志,似乎翻动了一下,搅起万丈暗流。
三界震荡,风云骤起!
所有的焦点,所有的暗流,都指向了那极北之巅,指向了那引发这一切的源头——战神沧溟,以及那以身为祭、立下血脉绝咒的神女云羲。
……
斩情台的废墟之上。
风雪依旧,却仿佛失去了原有的凌厉,变得哀婉而无力。万丈玄冰崩塌,留下一个巨大的、深不见底的坑洞,边缘犬牙交错,弥漫着浓郁的毁灭气息和尚未散去的诅咒之力。
沧溟半跪在坑洞的边缘。
他身上的玄甲破碎不堪,露出下面被能量风暴撕裂的伤口,神血汩汩涌出,滴落在冰屑上,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却很快被残留的诅咒之力侵蚀、湮灭。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,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一片吞噬了云羲的黑暗虚无。
那双曾睥睨三界、冷硬如冰的眼眸,此刻空洞得可怕。里面有什么东西,随着那身丧服的消失,随着那绝咒的立下,彻底碎裂了,崩塌了。
他试图运转神力,去感知,去追溯,哪怕只是一丝残魂,一点气息。
然而,回应他的,只有那萦绕不散、带着云羲最后意志的诅咒之力,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毒针,反噬着他的神念,刺痛着他的神魂。那诅咒与他之间,存在着最直接、最恶毒的联系,凡他神力所至,诅咒便如影随形,提醒着他那永世无法摆脱的孽债。
“啊——!!!”
一声压抑到极致、最终无法控制的低吼,从他喉间迸发出来。不似人声,更像濒死野兽的哀鸣。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冰岩上。
“轰!”
冰岩化为齑粉。
但他体内的滞涩感、那道心深处不断扩大、传来阵阵虚无剧痛的裂缝,却没有丝毫缓解。
无情道……他的道……
那以挚爱之心頭血铺就,以九十年剜心之痛淬炼的道基,此刻正发出不堪重负的、令人牙酸的崩裂声。原本圆融无暇、坚不可摧的道果,布满了裂纹,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水,在体内疯狂冲撞,反噬己身。
他失去了她。
不,或许,他早已失去了她。在第一次举起剜心匕首的时候,在每一次看着她穿着嫁衣走向斩情台的时候。
只是他从不自知。
直到此刻,直到她以最惨烈的方式,将这一切彻底终结。
直到那“永不相负”的誓言,被“永世为敌”的诅咒取代。
直到那身霞光万丈的嫁衣,在他眼前,寸寸成灰,化作永殇的丧服。
沧溟猛地抬起头,望向晦暗不明的天际,任由冰冷的雪沫混杂着血腥气拍打在脸上。他想起了云羲最后那个问题,那个如同魔咒般萦绕在他脑海的问题——
“这九十年的剜心之痛,与你而言,又是什么?”
是什么?
他现在知道了。
那是凌迟。
对他自己的凌迟。
如今,刽子手放下了刀,受刑者选择了毁灭。
留给他这行刑者的,只有这无边无际的、冰冷的废墟,以及那绵绵无绝期的……
恨。
他张了张嘴,想唤她的名字。
“云……”
却只有一个破碎的音节,逸散在风雪里,瞬间便被那呼啸而过的、带着诅咒余音的寒风,撕得粉碎。
再无回应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1:28:22